阿梨啊

圈地自萌,所有脑洞与真人无关!无关!无关!


愿善良的人都幸福平安。

体温【系列之三】


阿诚其实一直惧寒,小的时候在桂姨家,飘雪阴霾的冬天,寒风只吹过堂,阿诚小小的身子蹲在大院里,破葫芦瓢舀一勺水,水里还夹着冰渣,冬天的棉衣浸在水里仿佛千斤铁铅,他用尽力举起来,再扭掉那沉沉的水,泡在水里的手刺得发疼发麻,红肿的手就是被滚烫的水淋过,也是没有一点直觉。

最难受的是随桂姨去明家请安。

外人眼里,桂姨脾性是极好的,温和老实,对他也疼爱呵护。

阿诚一直不知道,为什么那个对着所有人都面若菩萨的桂姨,可以转过身合上门就如同阿鼻地狱的鬼魔。

她站在前,明家的大姐给了些钱让她冬日里多添置些棉服,又给了些半新的被子让人送到家里。不时也问起阿诚学堂的事,她笑着应答,阿诚站在旁,双手紧紧藏在身后。

没人知道桂姨那日从学堂赶他回来,这数年来,年岁增长,他落得竟一字不识。

桂姨的打骂虽痛苦,却并不真的叫他难受,真正折磨他的,是自己的无知。桂姨硬生生把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截断,他困在那院子里,除了时光,所有都是静止的死寂。

阿诚最害怕,是见到明家的大少爷。明家大少爷饱览诗书,出洋留过学,阿诚听过他在厅里念一段诗,他听不懂其中含义,可是他喜欢那浸在书墨里的声音。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,好像冬日里从高墙外投射进来的一道阳光,格外温暖干净。

可是,那阳光是照不到他身上的。

即便阿诚敢伸手去触碰,那阳光下的,也只有自己肮脏而薄弱的躯干,适合在阴霾寒冬独活的躯干。

每想至此,他所有曾经热切的目光,都一点点暗下去。他躲在桂姨后面,祈祷着这形式化的会面何时结束。

而那一次,明家大少爷突然走了过来,他手里拿着一本书,他朝着阿诚迎面走来,阿诚急急低下头去。接着他听到明家大少爷低沉好听的声音,他说,“桂姨,阿诚今年也快十岁了,我这本书是以前最爱读的,送给他,不懂之处,随时问我。”

他很想马上接过明楼手里那本半旧的书,可是他想到自己那红肿丑陋的手,又失掉了所有的勇气,他的手用力绞在背后,冻伤的伤口被划的刺痛。

“阿诚,来,拿着。”

他低着头,他听到这一句。仿佛光从云层间落下来。

他抬起头,他看到明家大少爷浅浅不着意的笑,他想起他那日念书的声音,这般美好。

仿佛一瞬间有了勇气。

也就是在那一年,他终于从桂姨家逃了出来,是明楼救了他,明楼第一次抱起昏倒在路旁的他,他第一次知道人的手是这样温暖有力,像极了很多年前,桂姨还未痛恨他的时候,那种握在手心的亲人的温度。

后来,明楼教他识字,他的手勉强握着笔,却不知从何写起。他越害怕,越想不起任何。明楼在他身后站着,也不说话,就由着他这样僵持着。明楼离他很近,近到甚至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会被他听到。

半晌,才听到明楼的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,明楼俯下身子来,拿自己的手握着阿诚的手,像学堂老师一样,一笔一划教他在雪白的新纸上写下一个字。

第一个字他依稀能辨,是自己名字里的诚。他小声说出来,明楼点点头,又握着他的手写了另一个字,日和月,他看过很多次的,是明家的姓氏。他不敢肯定,只轻轻的念了声,“明,诚。少爷,对不对。”

“阿诚,往后,你便随我们姓了。我们明家的孩子,由不得别人看轻,你自己也要努力成才,从前的种种,权当翻过去了,知道了吗。”

他说得不容置疑,阿诚点点头,那时候他想,往后明楼说得每一句话,他都要好好记着,记一辈子。

明楼却停下来把笔放下了。“阿诚,你的手怎么还是这样冷。”

听他这么一说,阿诚才想起自己的寒疾未愈,每到冬天,手脚便异常冰冷。他把手抽出来,呵了一口气,来回搓热了手心,接着拿好了笔。“不碍事的,少爷,我们接着学吧。”

他听到明楼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。明楼回身去取了件自己的大衣,把阿诚整个裹在这被子似的衣服里,他环着阿诚,俯身握着他的手。

阿诚看到纸上出现了一个字,笔画繁复,横竖交叠挺立,如恢宏的高楼。

那握笔的人说,“阿诚,这是你大哥的名字,往后若再喊我什么少爷,我可是要生气的,知道吗。”

一瞬间,阿诚觉得心里既酸楚绞痛又温暖滚烫,一时竟落下了泪。那泪滴在紙上,刚好把新写的“楼”字化开了。明楼也吓了一跳,他从未哄过孩子,一时半会不知如何是好。他伸手擦去阿诚脸颊上的泪,说道,“好了好了,我是吓唬你的,我绝不对你生气,好了吧,阿诚。”

到后来,再后来,阿诚偶尔擅自行事,或不按明楼的要求,明楼皱着眉握着文件要发火时,阿诚便想起那时对着十岁的他手足无措的明楼来。

“大哥,你从前是答应了我的。”阿诚明亮的眼睛看着他,故作无辜。

明楼无意真的与他争论,往往掩面叹息,“白养了十年,反了你了。”

阿诚知道明楼不是真的迁怒于他,才敢开这玩笑。就好像明楼知道阿诚做事的所有的选择,标准永远只有一个,便是保全他明楼的平安。

有些事等到明楼想要纠正过来时,来不及了。时光这样不经意地留下烙印,却再无法洗刷掉。就好像不管成长得何等坚强,到冬日,阿诚还是畏寒。

冬日的早晨,偶尔在被窝里没能起床,明楼也不叫醒他。一份面包咖啡,对明楼而言并非难事。阿诚虽总说抱歉,可是体质如此,临睡前怎样嘱咐自己要早醒,寒冬的天,还是醒的不比明楼早。

在巴黎时,有一次明楼赶着清晨要去参加留学生的研讨会,阿诚起来时,他已出门,阿诚看桌面上好好放着一叠资料,正是明楼前夜准备的讲义,他料是明楼遗漏的,看手表,明楼刚出门,也来不及换衣,他披了件大衣便急急出门去。

大雪,哪里寻的到明楼的踪影。只得加快脚步,往教学楼的方向过去,不料没走几步,便和明楼迎面打了照面。

“阿诚,你来做什么?”惊讶的倒是他。“大哥,你讲义落在桌面了。”阿诚话语里呼出雾气,递给他,“你昨夜修改那么多次,不用太可惜了。”

明楼未接,反走近来拉紧了阿诚的大衣,“这大雪天的跑出来,不冷?”听他一说,阿诚这才觉得冷。想起自己出门急,就着一件大衣,脚上还穿着室内鞋,脚踝裸露在雪地里,红透了。雪化了淋湿衣服,手脚都僵硬了。阿诚觉得牙齿发抖,急急把手缩回口袋里去,笑起来说,“大哥,那资料你拿好,我先回去了。”

明楼拿好资料,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裹到阿诚脖子上,又把他大衣领子整个竖起来挡住风,接着才说,“出了些意外,这会改期了,早上史蒂芬特意来通知我,我便送他出去,不觉聊了一段路,刚折回来,便看到你。”

阿诚在大雪里看着明楼,哭笑不得。却见明楼走到他面前,回身说,“你这脚,估计也走不了,我背你回去吧。”

明诚怎么敢。一时不知怎么应答,呆站在风雪里。

明楼皱眉,“还是,想让我像那日排戏时抱安娜一样抱你回去。”

于是他不再犹豫。

明楼的背,坚实宽阔。阿诚靠在明楼肩上,想了许久才缓缓开口,“大哥,记不记得,那日你也是这样从桂姨手里救了我,背我回明家。”

明楼偏要煞风景,“嗯,现在可太重了。”

阿诚没说话,嘴角的笑容暖暖扬起来,却是他自己也没留意。

“大哥,你记不记得你送我的那本雪莱的诗集,”阿诚抬头看那满眼的风雪,纷纷扬扬落到他二人肩上,他一手扶着明楼,一手细细拣去明楼发上的雪,说道,“里面有一首,是我没进明家时,便听你念过的。”

“是吗,让我想想。”

“ 我的羽翼盖住了耳朵,我的羽翼遮蔽了眼睛,然而,穿过那温柔的羽毛,穿过那银色的阴影,浮现出一个身影,传来了一阵响声。”

他们两人的声音一并响起,把风雪也变得温情了些。两人因这穿过时空的默契,都笑了起来。

明楼接着说,“对普罗米修斯而言,痛苦是信仰的必需,因有这痛苦的劫难,才知道黑暗之光,是信仰。”

阿诚没有说话,只默默地听。

他没有说出的话,是“你”。

对于他来说,那予他光的信仰,是背着他,用体温温暖他的明楼。

因有这暖光,他便再不惧怕。

风雪兼程,千山万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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